疫情下的美国黑人困境：太早复工会杀死我们

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感染者上至首相影星，下至平头百姓。一些人由此得出结论："新冠病毒是一种'人人平等'的病毒"。但多家美国媒体引用官方发布的疫情数据指出，事实并非如此，疫情正在加剧美国社会的不平等现象，黑人等有色人种与贫穷地区受疫情冲击最为严重。

《华盛顿邮报》的专栏作者、黑人整形医生阿莱因指出，在全美国与新冠病毒战斗时，美国黑人群体打的是一场全然不同的"战争"，他们"无资源、无支持、无检测、无胜算"，"无人能称之为公平对决"。

全美国实施社交隔离措施已超过6周，已有多个州率先尝试解除封锁，意图恢复经济。当地黑人群体因新冠死亡率、感染率远超白人的佐治亚州也是其中之一。佐治亚州阿尔巴尼市市政专员德米特留斯·杨将过早复工的举措称之为对黑人群体的"陷害"，"是想杀死我们吗?"

(图说：4月24日，亚特兰大The Quad理发店。图/The Washington Post)

急着复工，我们要活着还是去死?

美国佐治亚州厄礼县(Early)的居民谢丽尔·梅恩斯最近有些胸闷，她担心自己是家里下一个"中招"新冠病毒的。梅恩斯80岁的母亲和87岁的姑妈因感染新冠病毒在几天内相继死亡，她的姐姐也因感染病毒住院，依赖呼吸机维生已好几周。

但除了胸闷，梅恩斯没有其他症状，因此无法接受病毒检测，医生也无法为之转诊。但吊诡的是，如果梅恩斯愿意，她可以去做头发、做美甲，甚至外出吃饭——美国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六周后，佐治亚州西南部的疫情曲线尚未到达顶峰——但该州已经部分"解封"：上周五起，州长肯普允许理发店、纹身店、餐厅和电影院等公共场所开张。

梅恩斯居住的厄礼县人口仅1.2万，已累计确诊202例新冠病毒感染病例，至少15人病亡。在厄礼县，50.5%的人口是黑人或非洲裔，18%的人口没有医保，27%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其中67.7%是黑人。

贫困、没有医保、不健康，使得黑人成了厄礼县、佐治亚州乃至全美在新冠疫情中最脆弱的群体。佐治亚州着急"解封"，许多当地人和公卫专家都认为"根本没准备好"。梅恩斯对《华盛顿邮报》抱怨道："(复工)真是疯了，想让我们怎样?活着还是去死?"

(图说：佐治亚州州长允许美甲店、电影院、理发店等商业活动率先解封。图/The Washington Post)

阿尔巴尼市的市政专员德米特里尤斯·杨反对复工，"这些无法社交隔离的商业复工?对黑人来讲，这就像'陷害'：你们要让我们死吗?"

他认为，如果没有大规模检测、对密切接触者的细致追踪，新冠疫情会持续重创当地。"我们要保护生命。"杨说，"我们又一次觉得要呼吁'黑人的命也是命'了。"

在佐治亚州西南部，早期便是由于缺乏大规模检测和对密接者的追踪，居民无法通过官方途径排查自己的感染源和病毒传播路径。2月下旬，多赫蒂县举行了一场有100多人参加的葬礼，几天后一名来自亚特兰大的追悼者死亡，随后几天内，葬礼死者的亲友和丧葬工作人员纷纷出现新冠症状。这场葬礼也被认为是当地新冠疫情爆发的源头之一。

阿尔巴尼市居民格伦·辛菲尔德在当地经营着两家餐馆，因新冠疫情封锁令已停工一个月，但他觉得疫情尚未得到控制，他并不打算马上开工。"我认为限制令还需要更严格。我还没时间去想一套合格的防疫方案，比如如何确保每位来就餐的顾客是健康的?我要保证店里的每一位雇员和家人的生命安全。他们都是我爱的人，我不能拿他们的生命开玩笑。"

(图说：餐馆老板辛菲尔德表示他目前暂不考虑复工。图/The Washington Post)

对于辛菲尔德来这样的小城居民来说，生活在人人都互相认识的地方，疫情与死亡所给予他们的震颤与痛苦是加倍的。

新冠病毒：人人平等还是加剧种族隔离?

《华盛顿邮报》指出，佐治亚州1060万人口中仅占30%的非洲裔美国人，占了该州新冠肺炎死亡人数的50%以上;黑人为人口主体的县市新冠病毒感染率是白人为主体县市的1.75倍，而前者的死亡率是后者的2倍。

而这只是疫情中非洲裔美国人遭遇的"冰山一角"。据芝加哥市政府截至4月28日的疫情数据，约占总人口30%的黑人，占了芝加哥18679例新冠病毒感染者的41.6%，在773例死者中占了55.7%，每10万人中黑人感染病死率是白人的约4倍;在威斯康星州的密尔沃基，黑人仅占总人口的26%，但占了病亡总数的52.5%。

(图说：截至4月28日，黑人占了密尔沃基市新冠病毒感染死亡人数的52.5%。图/Milwaukee County)

差异巨大的数据暴露出的是种族间健康状况与福利的不平等。据美国心脏协会的数据，超过40%的非洲裔美国人患有高血压，相比于其他种族患病年龄段更早，病情也更严重;相比之下，患有高血压的白人约占总人数的1/3。

而据美国疾控中心(CDC)发布的《2020年美国糖尿病数据报告》，非洲裔美国人患有糖尿病的比例也高于白人(11.7%与7.5%)。而新冠病毒恰恰对老年人和患有基础疾病的人群更为致命。

健康状况较差，医保覆盖率较低——美国世纪基金会(The Century Foundation)卫生保健改革主任兼高级研究员杰米拉·泰勒于2019年底撰文指出，非洲裔美国人未参加医保的比例仍然高过白人。而在参加医保的人口中，非洲裔美国人平均花费20%的收入用于支付医保医疗自付费用，高于美国人平均花费比例11%。

泰勒写道，美国南方的得克萨斯州、佛罗里达州和佐治亚州拥有最多的没有覆盖医疗保险的黑人群体，同时由于南方地区聚居着全国58%的黑人人口，南方也成了白人与有色人种之间健康差异最明显的地方。对于这种差异，华盛顿智库城市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史蒂文·布朗形象地说："同样条件下，美国白人可能只是伤风感冒，但黑人搞不好就要恶化成肺炎。"

而用芝加哥西北大学范伯格医学院的流行病学家克尔肖的话说，疫情中体现的是非洲裔美国人在美国面临的长期结构性歧视。

据《科学新闻》报道，非洲裔美国人在新冠疫情中暴露的高风险具有历史根源，包括学校和住房系统中的种族隔离，劳动力市场和贷款活动中的歧视等，这些都让非洲裔美国人与白人群体间长期存在经济差距。非洲裔美国人有20%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而白人群体该比例为10%;在平均收入上，非洲裔美国人仍低于白人。

此外，非洲裔美国人也是最无法"宅家抗疫"、保持社交距离的群体。据美国统计局2020年1月发布的人口普查报告，仅44%的非洲裔美国人拥有自家的房屋，而白人中有74%"有房"。泰勒指出，黑人有房率自1968年颁布《民权法案》以来，几乎没有变化。

美国《科学新闻》引用皮尤研究中心2016年的报告，美国城市居民中，约34%的非洲裔美国人定期使用公共交通工具，白人比例则为14%。居住环境拥挤、经常乘坐公交都让黑人群体在大流行病期间面临更高的感染风险。

(图说：黑人在美国从事服务行业的比例较高，因此暴露于病毒的几率更高。图/AP)

很多黑人在国土安全部认定的"重要劳动力"行业工作而无法居家办公，如公共交通系统、养老院护工、收银员、环卫工人、农场和屠宰场工人。据报道，泰森(Tysons)、JBS和史密斯菲尔德等美国肉制品巨头在全美的工厂中已有超过3300名工人感染新冠病毒，至少17人死亡。泰森在佐治亚州米切尔县的食品工厂有4名工人感染新冠病毒后死亡。

4月7日，特朗普首次在白宫疫情通报会上承认了新冠疫情中的种族差异。美国"钟南山"、白宫新冠疫情特别工作组成员福奇博士则说，目前除了努力给黑人患者提供避免并发症的护理和治疗外，"别无他法。"

流行病更爱大城市?美专家：对贫困农村打击更甚

据美国卫生部数据，截至4月28日，佐治亚州累计确诊新冠病毒感染24349例，累计病亡1000例。据《华盛顿邮报》引用的疫情曲线模型显示，佐治亚州每日因新冠病毒死亡人数尚未达到顶峰，疫情仍在发展阶段。

佐治亚州的感染规模和检测数据放在美国疫情大爆发中不甚起眼——全美50个州中，佐治亚州的人均病毒检测率排名第40位，至今仅执行了约12万次新冠病毒检测。在全美范围内，这个数字为553.9万人次。

但美国因新冠病毒感染人均死亡率最高的20个县中，有5个位于佐治亚州西南部——梅恩斯居住的厄礼县也是其中之一。厄礼县的邻县多赫蒂县(Dougherty)疫情更为严重——截至4月28日，该县已累计确诊新冠病毒感染病例1480例，死亡114例，多赫蒂县人口仅8.9万，人均感染率远超该州首府亚特兰大所在的富尔顿县(Fulton)——后者拥有110万人口，同日累计确诊2694例，死亡103例。

在美国乃至全球其他地区，新冠疫情在人口稠密的大城市里更为肆虐，但佐治亚州疫情显示出截然不同的图景：乡村地区感染新冠病毒后的死亡率是该州大城市的1.5倍。

"美国南方医疗资源不平等的历史悠久。"埃默里大学的流行病学家罗普曼教授指出，如今的新冠疫情只是把艾滋病暴露出来的不平等问题重演了一遍。

(图说：阿尔巴尼市的菲比·普特尼纪念医院是佐治亚州西南部唯一一家能够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医院。图/The Washington Post)

呼吸机、重症监护设备、传染病专家甚至是普通医生等医疗资源的缺乏，让病毒给贫困的乡村社区带来的是"十足的死亡风暴"。

佐治亚州社区医院联盟的主席蒙蒂·维亚齐描述了该州农村地区的医疗资源"惨状"：该州159个县中，9个县没有医生，18个县没有家庭医生，32个县没有内科医生，60个县没有儿科医生，76个县没有妇产科医生;过去10年中，该州有至少7家乡村医院关门大吉。

维亚齐说，美国联邦政府资助的社区医疗中心一定程度上填补了乡村医疗空白，但在佐治亚州西南部，只有几个县市有此类医院，而对于那些连一点象征性的诊疗费都付不起的贫困居民来说，这样的医院也失去了意义。

而在新冠病毒流行期间，不少医生为了降低风险而采取线上问诊的工作方式，对一些支付不起互联网服务的贫困居民来说，医疗服务的距离更为遥远。阿莱因也指出，尽管现在人人都拥有智能手机，但线上问诊服务在黑人和拉丁裔群体间并不普及。

阿莱因在专栏文章中写道："强调这些社会因素并非出于道德考量——这对于拉平全国范围内的疫情曲线至关重要。非洲裔美国人的结局，就是美国人的结局。"

"病毒面前人人平等，但疫情的影响却不是这样。"4月23日，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指出，新冠疫情暴露出全球在公共服务方面的薄弱环节，和阻碍特定群体获取服务的结构性不平等，唯有以人权为核心，才能保证应对行动"不让任何一个人掉队"，才能迅速发现受疫情影响最重的群体，找出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和相应的对策，"提升每一个人的权利，就能提高社会的长期抵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