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能做到多少年不涨价?
一位来自山东的大叔告诉我们,15年,而且只卖3元一碗。
在山东临沂费县,梁邱原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
但最近几周,这个小镇却因一名卖面的师傅引来了上亿人的关注。
无论刮风下雨,梁邱集市每一个拉面摊位都异常热闹,人声鼎沸,摊位被前前后后围了七八层,足有数百人。
人群中心站着一位皮肤黝黑的大叔,他往往会先提起一袋面粉,倒入缸内,而后保持直立的站姿,双手埋在缸里一阵揉搓。
之后拿着和好的面转身回到案板前,“嚯”的一声,一个长条状的面团被用力甩在案板上,随后拉出细条状的面,放入沸腾的锅里。
一天下来,他能用光5袋面,一袋重50斤。
这样的一碗面,他只卖3元,一卖就是15年。
这位师傅是这么解释的:觉得农村人“都是出大力的,赚钱不容易”,不好意思涨价。
憨厚的外表、实惠的拉面价格,让这名摊主走红,被网友冠以“拉面哥”之名。
而原本用来供顾客休息的区域,如今摆着一个小台子,台子上架满了各种各样的直播机器,有相机、手机、三脚架等。
同时,现场还有网友在航拍,甚至有网友拿着大喇叭在直播。
在数百名围观直播的网友中,排起了一列近二十人的队伍,他们从各地过来赶来,在当地附近住了一晚,就专门为了品尝这一碗拉面。
甚至现场甚至有人挂起了“征婚”的启事,还有人专门过来摆摊做起了小生意。
与此同时,在抖音上,上百个直播间实时直播拉面哥的动态,有些观看人数超过13万人,在主播的带动下,嘉年华等礼物频频出现。
甚至许多冒名者也开始出现,并在直播中呼吁粉丝打赏,带动起了“拉面哥突然知名度高了,是有背后推手在操作”的议论。
这些突如其来的关注和骚动,将原本宁静的小镇和拉面哥有条不紊的生活,卷进了漩涡中心。
01
拉面哥的原名叫程运付。
他出生于1982年,今年39岁,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
因为家里穷,结婚时,1100元的彩礼钱妻子还回了600元,当时家里还欠着外债,两口子过得十分拮据。
为了还债,程运付通过亲戚学的拉面手艺,干起了拉面生意。
但天不如人意,他第一次出摊就生意惨淡,一天下来总共卖了不超过10块钱。
回到家后,他没有气馁,他想人们赶集累了总要吃点东西填肚子,一碗清汤佐以简单调料的素面只卖3元,加上鸡蛋卤味搭配也不过五六块钱,持续做下去,肯定会有生意的。
就这样,两口子开始日复一日地支摊子,无论风雨都坚持出摊,一过就是15年。
在外人看来,他们平时话不多,但不怕苦、不怕累、热情、实在。
程运付从心里把顾客当成自家人,总是笑呵呵的,喊人也亲切,从来都是“兄弟”“妹妹”“婶子”“大娘”。同时,他做的面味道也好吃,面条筋道,卤入味,且价格实惠。
靠着口口相传的名声,客人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好。
在忙不过来的时候,甚至老主顾都会主动帮忙,摆碗、端面……
在《新时报》的采访中,他说最开始卖面的时候,面粉30多块钱一袋,后来面粉价格涨了,考虑到成本压力,两口子便商量试着涨钱。
可一听说一碗面不卖3块钱了,来吃面的婶子大爷们都要走,程运付心里过意不去,便把他们喊回来:“我还按原价卖给你。”
自打这时起,他跟妻子商量,只要物价不暴涨,就维持原价,什么时候都不涨价。
但紧接着不好的消息传来,肉价又上涨了。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程运付最初的3元拉面是有肉的。
可后来面对暴涨的肉价,坚持卖3元他实在赔钱,他就寻思着跟来吃面的人商量,不放肉了,但面的量多,行不行?
很多人都表示“没问题”后,程运付照做了。
现在,他卖出的一碗面里都盛了足足半斤的面,即便是不额外加卤味,也能让下力气的人吃饱。
刨去成本,如今他的一碗3元拉面利润只有四五毛。
但对于这一切,他反而挺满足的。
图源:新时报
为了能够不涨价,程运付还特意跑到县里买了两个大冰柜,里面全是他出摊用的冷冻食材,从而避免中间商赚差价。
程运付心里明白,做人不能忘本,他有今天全是靠乡里乡亲扶持的,农村人收入低,赚钱不容易,一块钱虽然不算多,但对他们来说,钱难赚,哪怕贵一点点就舍不得吃。
他甚至笑称自己的面是“高端”的,这个面摊,实现了他想让乡亲们“少花钱吃好面”的初心。
他说:“我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想让老百姓吃到便宜的拉面。”
而因为十几年风吹日晒,虽然1982年出生的他总被人问“五十几了,孙子多大了”这类话。
拉面是个体力活。和面、揉面、拉面所有的程序都是手工,且全部由程运付一人负责。一天拉出500、600碗的面条,对体力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加上十几年出摊,风吹日晒,他已经皮肤黝黑,皱纹都比同龄人明显,腰板也因为长期弓着身子拉面而佝偻。“以前走路怪直的,自从做拉面,腰都直不起来了,有点驼背了。”
而原本他就想这样一辈子平平淡淡地做下去,但谁曾想到最近被路过的人录下来,发到网络上让他一夜爆红。
而对于程运付在网络的爆火,村里人给予最多的评价都是:“好人有好报”。
02
程运付出名后,很多人专门跑到当地来吃他做的面,有市里的,省内的,还有安徽的、上海的、江苏的、甚至远在广东的……
后来,除了慕名来吃拉面的,还多了一些做直播的网友,和他合影、拍摄短视频素材。
一开始,程运付刚开始表现得很高兴和坦然。
毕竟大家都来捧场,对他的生意来说是一种支持,他也很感谢网友们的关注,并且热情地招待大家,称:“不管你是从哪儿来的,只要来山东,我们就是一家人。”
他还害羞地跟大家分享自己的追星梦,希望有机会能跟自己的偶像刘德华见一面,请他吃一碗自己亲手做的拉面。
在看了刘德华主演的电影《失孤》后,他为此还加入了“宝贝回家”寻亲组织,成了一名志愿者。
他甚至会喊着到家里直播的人把镜头对准他手机上的志愿者群,里面有寻家孩子的信息。他觉得如果这样能让更多人知道,也不枉是一件好事。
那时,他对这些前来拍摄的人没什么抵触,他觉得每个人目的不同,就“姑且当他们不存在”。“他拍他的,我拉我的面,只要不影响来喝面的人,怎么都行。”
但时间久了,越来越多的网友开始涌入费县,从十几个变成了上百个,拍摄地点也从集市延伸到了程运付的家中。
其中不乏一些短视频博主,架起长枪短炮,成天堵在他家门口拍摄,围堵得水泄不通。
这开始让他感到压力倍增。
2月27日,正月十六,在临沂费县关阳司大集上,很多经常光顾程运付拉面摊的老顾客发现,本来应该正常赶集出摊的程运付,突然“消失”不见了。
这十几年,除非刮风下雨或者家里有事,他基本上都会出摊。
之后老顾客们给程运付打电话才知道,他一大早就躲到了亲戚的家里。
究其原因,原来是前一天是元宵节,数十个网友在他们家直播到了凌晨12点多,第二天早晨五点多的时候,他刚准备出门赶集,发现已经有好多人守在了他家门口。
网友和记者整日堵在家门口,一出摊来的不是买面的老百姓,却是一圈圈的摄像机……这才吓得他跑到了亲戚家。
程运付陷入了一种“有家不能回,有面不能卖,有摊不能出”的困境。
不仅如此,全国各地纷至沓来的网友,也对程运付所在村庄产生了影响。
从各地开车过来的网友,把村里的路堵得连骑电动车都过不去,以前宁静的小山村变得嘈杂不已,当地村子的交通目前已经濒临“瘫痪”。
对于这些老邻居街坊,程运付感到很抱歉和愧疚:“我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更让他心累的是,像雪花一般的冒名者开始在网络上冒出来。
几天前,程运付找了当地几位主播,在他们的直播间里反复强调,他本人没有在任何平台有账号,后来他仍不放心,便特意在抖音平台发了一条认证后的视频。
“冒名者”太多了,万一打着他的旗号卖假货或者骗人,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在开通抖音账号短短三天后,他的账号就积累了150多万粉丝,两条视频的点赞量超过500万。
对于如此之大的粉丝规模和背后的掘金潜力,他却异常地显得很抵触,“不想火,我真不想火,别人都说我出名了,可我真不想出名。现在的情况确实让我很烦恼,还是过平凡的生活更舒坦……”
他想告诉网友的是,钱来之不易,要珍惜,而对于那些在直播里说要把打赏的钱转给他的,他不会要,至今也没有收过任何一笔钱。
“别人都说我火了,但是在我心中,我就是一个农民,卖拉面的,火有什么用,卖拉面最重要的还是老百姓对我的认可。”
在程运付眼中,靠双手劳动挣来的钱才是最踏实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除了靠真真实实的辛劳得到的成果,其他都是浮云。
03
这两天,同样被“架”到风口浪尖上的,还有回到村里的“小马云”。
“小马云”真名范小勤,家在江西吉安严辉村,他父亲残疾,母亲天生智障,奶奶患有阿尔茨海默病,是十里八乡“著名”的贫困户。
2015年,有人将范小勤的照片上传至网络,因长相酷似马云,引发了汹涌的流量,媒体、爱心人士、网红机构、生意人蜂拥而至,连家门口的水泥路都被碾坏了。
父亲范家发不懂人们为何疯狂,他认为读书才是儿子唯一的出路,因此谢绝了很多上门的人,表示不会“卖”儿子。
转折发生在2017年,来自河北的“刘老板”向范爸口头承诺:如果范小勤考上大学,会供他读完大学;如果考不上大学,就让他到自己公司里工作,“绝不反悔”。
随后,范小勤被刘老板带至石家庄求学。
说是求学,其实范小勤的主要任务是为刘老板赚钱——他被带着全国各地到处跑,以吃大餐、住豪宅、漂亮保姆贴身照顾为噱头,换取流量,并开始参与一些商业演出,在网络大电影里露过脸,甚至还和冯小刚合过影。
范小勤变成了“小马云”。
有人传言,他的出场费已经涨至6位数,但澎湃新闻的一篇文章里曾提到,在范小勤成为“网红”5年后,父亲范家发仅存了8万元。
互联网时代,人们的注意力总是来得快,去得更快。
在被围观、被消费长达5年之后,小马云“流量”殆尽,曾经发誓“绝不后悔”的刘老板,于今年1月,将他送回了江西老家。
“小马云”又变回了范小勤,喧闹似乎该沉寂下来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另一场围绕着“范小勤”的狂欢,又开始了。
短视频平台上,一夜间又冒出无数个“小马云”账号,将镜头对准范小勤在农村生活的日常——
有人拿出一张100块钱的纸币,范小勤不认识,只说这是两个鸡蛋。
有人问他,1+1等于几,他知道等于二,但问到2+2,他只伸出了3根手指。
有人干脆把一个装着水果的红色塑料袋甩到范小勤头上,告诉他,“你没用了,你不能赚钱了。”
但有人起了个“阿里”的头,范小勤就会马上跟着唱”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或者大声念着,“不怕京东、拼多多,就怕我永丰小马哥。”
“表演”完之后,范小勤还会习惯性地喊“大家好,我是小马云,我爱你们”,并伸出手来,讨要红包。
有人发现范小勤腿上有“针眼”,结合他的身高、智商,质疑被注射了抑制生长的激素,马上就有人贴出医生的诊断书,表示范小勤患有矮小症,并且是智力二级残疾。
有人喷消费范小勤的网红和经纪公司,为了赚钱无底线,也有人反驳,如果不是这些“烂钱”,范小勤的生活会更糟糕。
“被命运选中”又“被命运抛弃”,人们对范小勤的关注与唏嘘,再一次变成了滚滚而来的“流量”:一条最早拍摄范小勤的视频,点赞已经超过8万;一场范小勤只出场了两三分钟的直播,有超过一万人在看;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年底有公司会与范小勤签约,“签三年,税后300万。”
生活滑向了另一场“闹剧”,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范家“打卡”,不堪其扰的范爸带着范小勤“失踪”了。
扑了个空的人群只得拿起手机,拍下范家门前的田野,镜头略过,皆是浮躁与贪婪。
尾声
2010年,新周刊将年度传媒网站的荣誉颁发给了“新浪微博”。
彼时,微博以更平民、更快速的优势迅速崛起,“互联网赋权”让每个人都拥有了观看和表达的机会,“围观改变中国”成为庙堂之中的热议话题。
随后,从博客到微博,再到微信、抖音、快手、B站、小红书……互联网“高速公路”为每个人提供了表达的机会,人人都能创作,个个都是自媒体。
但是当越来越多的人都在表达的时候,创作的门槛,已经没有了门槛。
为了流量,他们可以肆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也可以毫无底线地抹黑、造谣,蹭别人的“流量”,鼓自己的钱包。
流量汹涌而至,越来越多的人,被迫成了“被围观”的猴子。
“大衣哥”朱之文,每天被镜头“围追堵截”,成名10年,没有一天是清净的。
“窃·格瓦拉”,一出狱便被网红机构盯上,他拒绝了百万年薪的邀约,回家种起了菜。
“流浪大师”沈巍,经历了一年闹哄哄的日子,最终还是决定“退网”,重新回到大街上流浪。
还有曾经的小马云,现在的范小勤,以及不堪其扰的程运付……
流量来时,无数人涌向他们,犹如吸血一般,吸附在他们身边。
流量散去时,他们马上会被无情“抛弃”,只留下一地鸡毛。
我不相信,这样的围观能够改变中国。
我希望平台能做好监管,严厉打击这些蹭热度的账号和直播间。
我也希望大家都学会举报,任何营销性质的、博关注的、污蔑的账号,都给它举报到无处藏身。
我还希望未来,能有相关的法律法规出台,为无止尽的窥私、造谣者,上一堂生动的法制课。
而现在,我只希望范小勤不用再贴着别人的身份标签,过上正常的生活,而拉面哥能正常出摊,他的老主顾们能继续享用3元一碗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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