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陈拙。
今天跟大家聊点出格的事儿:虐杀与死亡录像。
这玩意我小时候接触过,被邻居家小孩拉去下载盗版动漫,结果点开播放器,是一个男人被绑着扔进狗笼。这事儿成了我的童年阴影,看见大型犬就想跑。
后来有一度时间,这些视频在网上越来越多,背景大多是在中东,非洲,东南亚。
我还专门和一个搞地下调查的朋友,聊起这些杀人录像者的动机,分析了有好几点——第一,就是纯粹的变态。第二,极端的群体仇恨事件,用来恐吓敌方。第三,售卖虐杀真人秀盈利,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暗网红房子事件。
直到前天,警察蒋述给我补充了一点,有一种死亡录像,是杀手用来留证,以确保拿到报酬。
2020年秋天,蒋述警局接到金三角传来的消息,要求他们带走一位中国男子。当地流传只要杀死此人,拍下视频,就能拿到一笔巨额佣金。
2020年秋,缅甸打洛边检站旁搭起两顶蓝色棚子,几百名中国电信诈骗犯挤在这里。
他们争先恐后地请警察将自己逮捕,都急着回国自首。
蓝棚子类似国内办丧事的灵棚,上面用中文大大地写着:等候区、待检区。
金三角疫情越来越严重,但口罩?防护服?隔离抗疫?在这里都不存在。
与中国一线之隔的这片土地实施的是"子弹加高温疗法":发烧的人会被军警拉到山上,关进窝棚隔离,没有药物,只有一天一顿饭。30天后如果退烧或者愿意缴纳人民币,那就放走;如若都没有,就地枪毙,再连窝棚一起烧光。
蓝色棚子不远处,站着一个秃头的小个男人,他看着边检站密密麻麻的人群,忍不住又紧了紧自己的背包。
他从湖北老家来这里已经一年,跟其他电信诈骗犯一样,他盼望着能回到国内,即使是被中国警察铐回去的。
但他一步也不敢靠近那个边检站。
在我们的档案里,他是普通的中国电信诈骗犯郑玉山,但在国境线那头的缅甸,他还有另一重身份:缅甸克钦武装的头号通缉犯"马杰"。
当时的地下黑市流传着一份关于他的追杀令:脑袋10万,两条大腿各5万,提供消息2万。他真敢踏入边检站,见钱眼开的缅甸警方就真会把他拎回去领赏换钱。
他就一个念头:我要带着这个包,活着回家。
他搭乘摩托车一路飞驰,紧紧护着背包。那道追杀令就像无形的鞭子,将他驱逐向离中国越来越远的地方。
郑玉山在缅甸活得像一只老鼠,一边找各个赌场躲藏,一边打听追杀自己的传闻,看看最近有没有涨价。
别看他现在是个亡命徒,一年前,他不过是个来自中国的电子厂小工。
2018年的郑玉山,先是玩六合彩砸了,想翻盘,于是凌晨到了澳门,输到毛都不剩。最少欠下了七十多万元的网贷,还有他在电子厂打工,帮人维修服务器的多年积蓄。
等到他再露面,已经是那年的10月份,他逃到了中缅边境。
这都是因为赌友跟他说了一句话——"赌到山穷水尽了,就去缅甸,那里比较乱,但是中国人也多,赌博、诈骗几乎没人管,输光了身家也能找到出路。"
"这里就是个烂仔翻身地。"
郑玉山两次赌博失败,算是不折不扣的烂仔,他索性通过中间人,偷渡到缅甸不知名小镇,准备在异国打个翻身仗。结果他下车才发现,这里和国内根本没区别,到处是中国人,汉字招牌,他甚至还听到了说湖北话的老乡。
郑玉山后来才知道,这儿原来叫金三角。
抵达当天,按照约定中间人会带他去赌场,如果山穷水尽了,会给郑玉山介绍一份跨国黑工。中间人也按照惯例提要求:大家玩归玩,别出千,不然会死;想退出的自己找大使馆,别找缅甸军警,其余不问。
那晚郑玉山又一次变成了穷光蛋。别人问他怎么输得,也不细说,估计是觉得丢人。
第二天郑玉山就打了中间人电话,说自己不甘心就这样回国,想要一份黑工。而对方说了一个工作地点,那是郑玉山从未听说过的地方——克钦。
郑玉山身上仅有一个裂屏的手机和100来块钱零钱,不得不接受了。
中介人当即开车带他走。
郑玉山在后排坐着,这时车窗外的远处出现一尊金色的佛塔,让他望着出神。
"你他妈没事也去佛祖那里问问前程,烂赌鬼。"中介人骂道。
有什么可问的呢,佛祖如果真的愿意给个前程,也不至于让自己沦落到现在这样了。郑玉山没吱声,只是打量着搭乘的这辆好车,琢磨大概多少钱。
突然,他注意力又被窗外转移了。他发现自己搭乘的轿车正在驶向一条陌生小道,沿途军警多了起来,还有身穿迷彩服的持枪防备人员。
自己的车倒是在这些危险份子中畅通无阻,就像事先打好了招呼。
郑玉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轿车最终驶进了一个军事驻地,径直开到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
郑玉山被交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对方将他带进了库房,上下打量了两眼,递来新衣服让他先洗澡。收拾整齐以后,郑玉山才被允许走进老板的办公室。
刚进去郑玉山就傻眼了,这楼子里还有这么豪华的地方?
办公室里都是实木家具,桌旁瘦瘦的男人就是老板,正自顾自地看着监控器,而他正坐的椅子上,居然还垫了一张老虎皮。
郑玉山从监控里瞧见这里似乎都是简易办公间,每个人都在电脑前面忙活。瘦老板问了下郑玉山的基本情况,语气懒散。直到郑玉山说在电子厂工作过,会弄电脑手机和服务器时,老板突然客气起来,还嘱咐他尽快熟悉工作。
没多久,郑玉山慌了。
他平时听同事们都在讲中国话,但一个个都是黑脸厚唇的,不太像内地人。而这些人上班内容也不正经,就是盯着电脑打字聊天,和别人发完消息就放一段黄片。起初看不懂是在干嘛。
结果等进账时,他们报的数都是几万,几十万元。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金三角,放黄片的利润比贩毒还高。
郑玉山发现把这些钱都要换成现金时,又少了很多。
他问同事这是为什么,别人往头顶一指,"大部分都被当兵的划走了。"然后继续放黄片。
这些人都在网上假装成女孩,引诱男性跟自己裸聊,等别人脱了衣服,他们就用黄色视频跟对方调情,还截图下全过程。最后敲诈受害者,不给钱就发送对方的家人。
一周时间里,郑玉山再傻也看出来了,这里就是个裸聊诈骗窝点,而且还是受军阀保护的。小楼里的诈骗犯们养着军人,而军人负责驻扎保护这里,一种危险的共生关系。
郑玉山有苦说不出,想跑又不可能,因为他被赋予重任,提升成技术骨干了。
和那些放黄片的同事们不一样,郑玉山被派去了二楼的玻璃房,这里是整个诈骗窝点的核心所在,服务器机房,对郑玉山来说也算是专业对口。这种架设的野服务器机房几乎支撑的都是涉黄、涉赌,甚至暗网,和郑玉山过去摆弄的香港服务器一样,熟心应手。
整个机房是个近百平方的玻璃房,里面足有八台大功率空调不停输送冷气来散热。据说这是老板花了不少钱架设的,完全支起这个玻璃房大概花了两百万,但短短数月就收回成本了,可想而知暴利程度。
郑玉山呆在玻璃房里,想得最多的,还是哀怨金三角不是人能住的地方。
他打听清楚了,这个小楼所在的军营,位于金三角腹地,俗称克钦独立军控制的地区。且不说当地紧张的局势,单说附近军营训练的枪声,一天都不带停的。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
有时一听到,郑玉山就提醒自己:你来这干嘛?你得跑啊!
金三角就是个魔窟,进来容易,想走可就难了。
最难的不是怎么逃,腿长在你身上,顶多挨枪子。真正要命的,是在这里日渐增长的贪欲。郑玉山很快就体验到了这一点,因为他参与了裸聊诈骗,放黄片,再拍照,短短几天敲诈了10万元。
这钱来得太容易了,郑玉山到外边一打听,金三角正经工作平均每月才五百块钱。他听到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根本就看不上。
他慢慢也开始接触了更深的技术活,洗钱。
骗来的赃款到账后,在金三角这边是取不出来的,没有国内银行的网点,而且他们更怕的是钱的轨迹被追踪,于是就需要把这些钱分到更多银行卡上不断洗白。
这些银行卡都是买来的,郑玉山需要雇佣国内的马仔去取现。郑玉山后来跟人吹,说自己最大的手笔,是有天雇了接近50个马仔,每人取现40次,在全城各个银行套现,这都没出岔子。
钱洗干净了,再回到自己手中,成捆的,每次少则十几万多则几十万。加上自己平日维护那个怪兽一般的机房,郑玉山很快就在团伙中立了棍。
那也是郑玉山最放松的一段时间。即使国内警察抓了大批的取现马仔,这些人也不知道上级的真实身份。甚至很多马仔都不认为自己是犯罪,取现一次才十多块钱跑腿费,真是当兼职在干。
总的来说,郑玉山很安全,还很有钱,甚至给自己安排了一个退休计划。
这个计划来自于一个前同事的传说。
小雷是个96年的广西大小伙,在团伙两年时间就主管财务,也算是个团伙骨干,掌管地下钱庄的佣金,马仔的跑腿费,上供给军阀的钱。他用几年存下了好几百万元,都是洗白的钱,成功去了菲律宾。
郑玉山无比向往这种生活。
据他自己说,银行卡里的钱虽然没洗干净,但也存下快有将近1000万了。
可是另一边,他又没急着踏上这条后路,而是一边观望,一边享受。金三角这种三不管地带,走向一个背包的黑小孩,就能买到冰毒和海洛因,不过他这怂样也不太敢,顶多在豪华酒店开房,叫三陪小姐上门。
他说自己就这样不知不觉在女人和赌场上,花掉了数百万。
"有时候,我在豪华酒店往下看,都是数不清的摩托车在金三角奔波,我呢?我可以坐在房间里花自己花不完的钱,真的爽。"
"我有时真觉得自己就是缅甸之王"。
就在豪华酒店的窗前,郑玉山忘了那些枪声,忘了自己要随时脱身的危机感。
重新唤起郑玉山恐慌的,是同事老吴。老吴毫不避讳地说出了担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老吴40来岁,因为极其嗜赌,也有人喊他老赌。此人在金三角混了有五六年,从赌石到黑彩啥都玩。
但这次他不敢再"赌"了,他觉得要是继续留在窝点,就是拿小命在赌。
老吴重新讲了一遍那个传说,关于骨干小雷的故事,其实还有后半截。
带着好几百万的小雷即使逃到了菲律宾,也逃不过国内警方的通缉令,直接被警察找到了家人,最终被抓捕回国。
"而且判得是重刑,12年,就因为是骨干。"
郑玉山一听就急了,破口大骂:"操!你他妈不早说!"他心里清楚,别的同事都是格子间办公,反而老板给他在服务器外单搭了个玻璃房。这不是骨干,谁是骨干?
但老吴还没等他骂完,就马上制止,警惕地看向四周,生怕被别人听到。
要知道,窝点里严禁的就是这种言论。老板不断给成员灌输跑了只有死路一条的概念:回国也是通缉犯,不仅财产充公还得坐牢,不如赚足了钱移民欧美或者东南亚当土豪。
如果说这些话只是老板为了留人的劝告,那另一种说法,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所有人都被警告,如果窝点被冲散或者逃跑,军阀们仍然会把他们最后一点骨头渣子嚼碎。要么是抓去部队当雇佣兵,要么干脆就是有偿出卖逃犯情报给警方。总之中国人的命在这里会被充分地物尽其用。
但即使这样,老吴也要偷偷找郑玉山商量逃跑,因为在2019年秋,团伙大量的银行卡被中国银行冻结,要求证明其中钱财的来源合法。
跑路的氛围在弥漫,大家都在盛传,一旦成员里的多数人的卡被断掉,也就意味着公安就快来了。
这一点倒是真的,早在几个月前,我们警方虽然不知道郑玉山,但已经发现了这类裸聊诈骗的存在,冻结了不少他们的银行卡,其中就包括郑玉山的数张卡。
老吴的另一点担心也挺对,越成功的边境诈骗团伙越命短,一但被中国警方找上门,保护他们的缅甸军阀也要面临压力。在缅甸,割据势力的水电到手机网络用的全是中国的,命根捏在我们手里。
如果一个诈骗团伙卡都被冻结了,挣不到钱,对军阀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郑玉山和老吴聊完,明白离逃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不管团伙买了多少银行卡,都会被冻结得更多。老吴的情况稍好,到底是经验丰富,他还洗了百来万的现金。而郑玉山之前的卡要么是被停了,要么是洗好的现金早就花得差不多了。
郑玉山陷入了冥思苦想。
回国?
郑玉山知道回去一准被抓,自己还是骨干,骗了这么多钱,至少十年八年起步。
不跑?
窝点迟早被跨境端掉,平时客客气气的军阀们也会来榨取最后一滴血,人家可不和你讲什么规矩。
太可怕了。
那段时间,郑玉山想着要跑,又好像无处可去。他没什么心思呆在小楼里,常常拉着老吴来到克钦特区一个镇子上瞎溜达,他发现老吴的脸已经黑得和缅甸人差不多了,真看不出这是个中国人。
老吴说,自己记不得来金三角多少年了,在这里呆得越久,就会变得和缅甸人越像。
刚来时你是不是中国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缅甸人又黑又瘦,中国人白白净净。但当你犯了事,时间一久,容貌一变,别人只能从口音分辨你的身份了。
白白净净,气色好的,是还有退路的中国人;脸色黑瘦,一口乡音的,是有家不敢回的中国人。
郑玉山也搞不懂,自己到底会成为哪一种人?
郑玉山决心要跑是2019年10月底,瘦老板喊他过去,要拿走一个沉甸甸的书包。
老板说里面装着洗好了的钱,大概一百万。
这肯定不是老板送给自己的。郑玉山不傻,这笔钱是给克钦的一个旅长,按规矩是这个月的分红。
但就在那个当下,郑玉山打量了一眼老板,注意到对方座椅上的老虎皮已经不见了。
他马上就意识到,老板这是要撤退了,这笔钱就是稳住旅长,拖延最后一点时间!
之所以这件事给他郑玉山做,后来他才听说,是瘦老板念旧情。对方念在自己帮他挣了不少,也早就办好了移民要撤,这笔钱就是给郑玉山的信号。
我要走了,你要是聪明人也赶紧走吧。
郑玉山此时有两条路,第一是把事情办完,远走高飞。第二就是借着这最后一笔钱找旅长入伙,最不济当个雇佣兵,脑袋悬在腰上挣钱,他从短视频上都经常能看到中国雇佣兵发的自拍。
但老板低估了郑玉山,这个不足165的秃头小个子其实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他知道那两条路有多难走,更知道自己身上没有钱。
郑玉山两个都没选,而是选择拿着100万,比老板先跑一步。
窝点还没倒呢,郑玉山就拉着老吴,毕竟是自己老乡,两人一溜烟跑路了。他们的运气不错,成功逃脱。金三角这么乱,在这混的中国人这么多,跑个路其实难度不大,最难的是在哪安定下来。
郑玉山想着到赌场里续个好运,这要是赌赢了,后面再想逃到哪里去也有得选。
结果他一晚上就输掉了60多万。
好了,现在只能考虑回国了。往后的日子里,两人躲在金三角特区的酒店,天天说的最多的就是回国的安全问题。郑玉山一直抱着侥幸,觉得能不被我们抓到,带着钱偷渡回国。而老吴根本不知道郑玉山那些钱的来路,还当是郑玉山自己存下来的。
郑玉山发微信问了几个同事,但是都没有回音,只听说瘦老板也跑路了。他们百无聊赖,又跑去特区的赌场。老吴在牌桌前酣战,郑玉山没多少钱了,就在赌场另一端的小酒吧慢慢喝。
他已经看出来了,城镇里基本没有兵,能看到的也就是缅甸警察,警察对自己和老吴这样的人是不为难的。毕竟拿着钱袋子经常进出赌场的男人,一般人不敢招惹,怕遇到有背景的主。所以他黑了旅长的钱还依然在赌场晃悠。
然而,该来的都会来。就在郑玉山喝酒的当口,他听到一个男人操着普通话和酒保闲聊,"‘’那边’发通缉令了,据说是个叫马杰的男的,旅长说抓住不论死活,都是十万!"黑男人喝多了,手一指,很是兴奋。
郑玉山脑子都炸了,"那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克钦那个旅长的驻地,而马杰,则是自己在金三角用的假名。
克钦旅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那段时间郑玉山坐立不安,一边等待回国的消息,一边打听自己有没有"涨价。"
要知道,通缉他的旅长实际兵力有上千人,称得上是克钦四大旅长中势力较强的那个。而他打听到的消息让他崩溃——那旅长开的价码详细到活捉他或者弄到尸体都值十万,一条大腿五万,知道行踪的两万。
郑玉山逐渐发慌,国内回不去,自己又被手里握着一千多只枪的旅长通缉,还要装的没事人一样陪老吴吃喝嫖赌。
对了,老吴!
想起此人,郑玉山突然有点后背发寒,自己现在就是个行走的提款机,老吴要是在赌桌上输红眼把他卖了,这死得多冤?于是郑玉山只能每天寸步不移地跟着老吴,生怕他赌输,几个月下来焦虑得头更秃了。
但郑玉山没想到,最终出卖他的不是老吴,而是自己的秃头。
2020年8月,郑玉山照旧和老吴在一个边境小镇赌钱,已经输得毛票都不剩的郑玉山出门透气,这一下不打紧,给自己透了个窟窿。
其实从当天凌晨时分他和老吴出门,就被两个绿迷彩盯上了。当时郑玉山戴着口罩,唯一外露的就是秃头和身高。人家一眼就认准了是他。
刚出赌场大门,郑玉山就被捂着嘴带上了军车。
面对郑玉山求救的眼神,看场子的小弟们都装没看到,谁知道这个烂赌鬼身上背了多少债,以为是寻仇的。
确认了郑玉山的身份之后,两个大兵喜笑颜开。在金三角,外国的军事顾问一个月也不过三万人民币的酬劳,自己这个大头兵才能挣几个钱?只要宰了眼前这个中国人,至少能换十万。
两个兵盘算着,把这个人带回军营一路上不知道还有什么事端,直接毙了省事,拍个视频回去一样领赏,旅长问起大不了来验尸,多大点事。
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在一条不知名的路上上下颠簸,不知道开往何处,除了四周丛林特有的气味之外,车里还传出了骚臭的气息,令人作呕。
郑玉山就在这辆车里,两眼蒙着黑布,两只手被背铐,大小便齐刷刷落下。
对于自己的下场,郑玉山虽然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当真到来之时,自己对死亡本能的畏惧根本止不住的溢出。脑门上的汗液混着眼泪鼻涕流下,打湿了蒙眼的黑布,刺得生疼。
此时的郑玉山已经听不进去他们说什么,都说人在死前脑子里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场景,郑玉山这一刻觉得这话真他妈正确,自己耳朵时而听得见,时而听不见,眼前浮现的却总是自己荆州老家的水田和草丕房。
他家的村庄很穷,郑玉山总是告诉别人,自己上初中那年才见过电视机,所以他很想脱离贫穷的老家,在外面打拼出名堂。
他去过深圳,先是修手机再是修电脑,最后居然能帮一些游戏公司架设服务器。如果这么一直努力下去,或许真能混出个人样。这本是一条好路。
直到他染上了赌瘾,从国内一路赌到了金三角,加入诈骗团伙,最后还卷军阀的巨款逃跑。
越赌人越输,越输人越烂,越烂越慌不择路。
人生的十字路口,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走上最冒险的那一条。比如现在,眼前就是一条死路。
抖成一团的郑玉山被带进了一片林子。
郑玉山根本看不清这两人,只隐约觉得自己身边的那位是个黑铁塔一般的汉子。这两个兵满脸遮不住的喜悦,嘴里忍不住用中文嘀咕:发财了发财了。
郑玉山紧张到胃部抽搐,恶心透顶,想吐。
"你也不是第一天混金三角,这种事只能说就是命........"黑铁塔汉子看起来还稍微和善一点,像是在劝郑玉山。
等等,好像有人在说中文?
求生欲到底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郑玉山马上壮起胆子说了一句,"大家都是中国人,放我一条生路……"
话刚刚说完郑玉山就开始后悔,他知道,在金三角,最不缺的就是中国人,自己这条小命早就标好了价格。
果然,两人都不搭理他。
军车开到一条断头路前,郑玉山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周围除了草木就是虫鸣,低头就是红土地。两个迷彩服停好车,其中那个黑铁塔也不废话,一把拉住郑玉山的后衣领就拖下车。
郑玉山根本站不起来,躺在地上抖成一团,他想逃跑,可是腿脚已经麻得像不属于自己一样,根本不听使唤。
"对不起了兄弟",黑铁塔咔的一下给步枪上膛,瞄着眼前的郑玉山。
稍微矮点的那个迷彩服举着手机在录像——
"两位,咱们谈谈.....放了我,20万...."倒在地上已经抽搐的郑玉山几乎是挤着嘴说出来的。
从旅长那骗来的钱还剩二十多万,郑玉山想买回自己的小命。
话音一落,举枪的黑铁塔放下了枪,另一个大兵也放下了手机。
郑玉山的这根救命稻草抓对了。两个兵押着郑玉山回到酒店,然后陪他上楼,从床底下掏走了20万。
做完这些事,郑玉山松了口气。老吴会不会把毛都没有的自己卖了?那两个兵又会不会先拿钱再杀人?
郑玉山说当时哪有功夫想这些玩意儿,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活着回家。
两个迷彩服最终没对郑玉山下杀手,他得到了继续喘气的机会。
其实这两人根本不是中国人,但在克钦,会说国语的人到处都是,拿到钱之后,两个大兵也算是实在,给郑玉山指了一条活路。
缅北几大武装割据势力,其实互相都不太对付,尤其是克钦和小勐拉军阀,关系差到了极点。
迷彩服说,你可以往小勐拉跑,到那就不用再躲了,克钦的兵是不会跑去小勐拉抓你的,就算是旅长知道你在小勐拉,也不会为了你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去别人地盘打仗,尤其你还挂着通缉令。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被小勐拉军警抓了也没事,他们不会把你交给克钦,讨好仇人的事基本没人干。
但两位大兵的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远在据小勐拉2公里之外的中国,我们已经死死盯住了他。
顺着大兵指的路,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郑玉山来到小勐拉附近的打洛边检站。一边看着因为疫情自己的同行们纷纷投案自首,一边还妄想等等消息,万一风头过去就偷渡入境。
但那时我们已经针对他发布了通缉令。
四大武装虽然互相有仇,但从水电到通信,用的都是中国的,这么个电诈逃犯,不管是被小勐拉还是被佤邦、果敢抓到了,还不争着往中国警方那里送?
讨好中国政府的事情,各个势力都爱干。郑玉山在小勐拉没能蹦跶多久,就被当地警方抓了。
据说是几个头头商量了一下,觉得郑玉山虽然是个烫手山芋,但肯定不能给克钦,没几个钱不说对方还是自己仇人,倒不如送回中国省事,哪怕是少要点钱。
很快,我们就收到那边中国民警的通知,让去赎一个在逃通缉犯,说情况特殊,被通缉的同时还正被人追杀。
梳理案件后发现,这位骗了旅长引人追杀的"风云人物",之前竟然有一起裸聊案是我接的警。他一个视频的功夫就用照片敲诈了别人53万元。
2020年的12月,我们赶往边境的打洛边检站。
好多民警也是第一次来到国门,看到国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我们有些好奇,问那些人都是干嘛呢。
"等回国投案的,缅甸新冠疫情太严重了"当地人说。
交接郑玉山一切顺利,几个穿着蓝黑色制服的缅甸警察也没个防护服,郑玉山倒是穿上了,他戴着手铐被三个缅甸警察带到了边境线那头。我注意到郑玉山戴的手铐居然和我们国内用的一模一样,钥匙还是通用的。
我们这边一个大个子民警把一袋子钱丢过去,三个缅甸警察数了数,然后笑着就是一脚,郑玉山一个趔趄,跌回了自己出生的地界。
案件以后再说,先隔离消杀吧,这新冠可不得了。
落到了我们手里,郑玉山反而显得安心多了,哪怕他知道作为重要嫌疑人,自己肯定是要被中国法律如实判决。
但总算是回来了。
一路上,郑玉山竟像是重活过来一般亢奋,这破嘴就没停过,"想知道啥我就说啥,窝点里面的头目还是马仔?大大小小的,我都能指认!"而那些原本要带回来的钱,他也交代,基本被自己花光了。
郑玉山的聒噪和边境线被我们一点点甩在身后,我回头望了眼国境线上方的标语——境外不是天堂,放弃一切梦想。
大巴车外,几个刚好路过的小青年们嬉皮笑脸地说着:"境外不是天堂,但可随便嫖娼!"
我们都笑了。
郑玉山也跟着笑了,只是笑得很牵强,很难看。
郑被逮捕当天合影留念
民警蒋述最初跟我聊起郑玉山时,我问他为什么想要讲述这个故事。
"郑玉山和千千万万的务工人差不多,并非极恶之徒,在那种环境里都不敢吸毒,也会给自己留好退路。但他总是在犹豫中犯下错误,一步步走向深渊。"
蒋述告诉我,这种犹豫才是最致命的。
几次正是逃跑回家的时机,但他总是反复;抢来了一笔钱逃出生天,脱身后又放松警惕;紧接着被追杀了,还在琢磨自首也挺可怕的。蒋述作了个比方,这人就像陷入流沙,拼命挣扎,起来半个身子犹豫了一下,又给陷回去了。
现实当中挺多人也是这样过了一辈子,在困境和错误中挣扎又放弃,发现还在原地,最后心就死了。
但如果选了对的路,那就尽量别停步。
有时命运的戏谑就在于,你一直犹豫不决,等到终于下定决心,已经到了谢幕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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